他尖锐的獠牙刺入她的肩膀,他听她的呼唤醒来,入目先见她的鲜血。他的动作不由便停滞下来。她疼得说不出话,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可她跪下来用力的将他抱在了怀里,她的声音虚弱却平缓,“梅伊,你要杀了我吗?”她说,“醒过来吧。”那声音如牢柩紧紧的缚住了他。他记得她曾问他“你会咬我吗”,而他说“不会,我又不是野兽”,她便留下了他。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袭击她。他唇齿间吮满她的鲜血,他动也不能动。绝望如潮水涨满,悄无声息的便将他淹没了。雷站在米夏的身后,缓缓松开了手心。很多事情在米夏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便已有了预感,而现在他望着米夏的背影,甚至都不必再询问什么。他只是感到难以言说的愤懑,他这样珍惜她,发誓以生命守护她。可她轻易便放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力,拗折自己的内心,甘愿被这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魔鬼束缚。他听她说,“……请你回去吧。”他便说:“你抱着咬伤你的野兽,却让我离开?”而米夏说,“是我太贪婪了,我早该明白的。”梅伊不可能接纳雷罗曼诺,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暴怒失控就是因为雷的出现。她不该刺激他……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尽管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感受到雷掌心的温暖,竟真的奢望能与他厮守一生。“对不起……”她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万籁俱寂。她张了张嘴,那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她说,“你值得更好的姑娘。”“可我已经是你能遇上的最好的男人了,米夏——因为你爱我。”你瞧就算在这种时候她的检察官也还是这么咄咄逼人,他总是知晓什么话最容易刺痛她。米夏只觉得窒息般难过。梅伊在她怀里再度躁动起来,她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的咆哮,便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她说:“请不要再纠缠不休了。”女人愚蠢起来是有多么可恨啊……雷可以想象米夏的一生就这么埋葬在这小魔鬼的手里,可纵然他强迫她离开又有什么意思?她心里就是要挂念他,她会一辈子懊恼自己不曾拯救他——你看她明明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方姑娘,竟奢望感化神都无法感化的魔鬼。尚未看到希望,便愿为此抛弃一切。为这样的理由抛弃他的女人,他宁肯自己不曾爱过。他终于不再固执,他愤怒得无法思考。他对梅伊说,“你如愿得到了她,可她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幸福。她会被你吸干生命和活力,在死亡到来前便先枯朽老去。当然,你是个魔鬼,你只要自己快乐满足就足够了,你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死活!”米夏打断他,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有些话雷必要说的,他不说那小魔鬼便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说,“你尽管缠着她,拖累她,让她佝偻着背养育你——可也不要忘了,曾有这么一个女人血肉丰满的活过,她不是被你引诱和掌控,她曾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去爱你。而你甚至连她唯一恳求的都不去听,你毁了她本该得到的一切。”他拾起他的剑,短暂的停留。初夏的夜风吹过,那风自他指尖流过,便像她,像他以往所渴求的一切般握不住。雷只是感到淡淡的疲倦,连失落都不是那么切实可感。这是他头一次强求些什么,他那么努力的去挽留他的女孩,可终究还是求不来,留不住。他只是想在最后,在她的面前保持住风度,不要失去得那么狼狈。他的声音低而哑,“明天之前我会一直在巡法局……离开前去道个别吧,佐伊会护送你们出城。”雷终于离开了。直到此刻米夏僵硬的身体才松懈下来,而后眼泪便克制不住的滚落。她哭得无声无息,可那泪水滚落入梅伊的脖颈,他感到烫,并且疼。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帮她把眼泪擦干净,最好一滴都不要落下来。可他擦掉了,便有更多涌出来。最后米夏摇了摇头,说她不要紧。她捧着他的脸,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渍。梅伊骤然间便感到浑身冰冷,连关节都滞涩了。那是她的血。可米夏甚至都没有生气,她只是平静又疲惫的帮他擦干净。像在看一个她还爱着,但已不再期待的孩子。她说:“进屋去吧。”梅伊去拉她的手,但米夏躲开了。她说:“只有今晚,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梅伊想说些什么,可米夏打断了她。她说:“你做了错事,也需要好好的反省。”梅伊轻声叫她的名字,可这一回米夏没有心软,她说,“梅伊,我不可能事事都遵循你的意愿,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保证我做的每件事都符合你的心意。你可以为此对我发脾气,如果能改正,我一定会改正;如果不能改正,我便将道理说给你听。可是你不能再袭击我。我跟你不一样,我很弱,你咬我我会流血,伤重了我便会死掉。纵然我愿意,我也无法一次一次的容忍你。人类是有极限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受了伤不可能一次次的痊愈如初。”梅伊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说:“我不是……”米夏摇了摇头,她指着公寓的方向,说,“进屋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可梅伊不肯动,他牵住她的手不放开。他垂着头,金色的眼睛遮盖在柔软的头发下,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机。米夏心里难受得厉害,她静静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我哪里也不去。”梅伊嗫嚅着,那声音散在风里,好一会儿米夏才分辨得出,他说的是:“你爱他……”泪水再度不受控制的滚落——她明白这孩子在等她否认,可她若还想教导他,便不能欺骗他。她便轻轻的点头,说,“是……可我爱你胜于他,你是我的责任。”红月如血。那孩子立在她的面前,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他的手指自她衣角一点点滑下来,终于再攥不住。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米夏听不见,待要开口去问时,那孩子已转过身,安安静静的离开了。46chapter46屋子里黑洞洞的,就只有红月令人躁动的光芒自倾颓的墙垣间落入。梅伊心里空荡且灰暗。那野兽恣意的在他心中空旷的原野上嚎叫和飞奔,而他已无心力去约束它。他知晓它迟早会主宰他,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已失去了米夏的心。纵然他强迫她留了下来,他也依旧难过得透不过气。那检察官说得不错,魔鬼就是这么贪婪自私的生物。米夏该怕他,疏远他。因为他注定会像棘刺般缠绕着她,吸干她的生命和快乐,若她总是反抗他违背他,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吞噬她撕裂她。说到底她为什么要将他捡回来啊,她根本不明白养一只魔鬼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就不想成为她的累赘她的责任。他也想像那检察官般占据她的心,让她就算抛开一切也想与他在一起,让她为他的离去而难过和落泪。可她将这爱已给了旁人。梅伊面色苍白的靠着墙滑坐下来,他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力量已自作主张的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体内的野兽躁动着,无数魔鬼般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活跃着。他想他就要被那野兽杀死了,然后他就不必这么痛苦的思念她。他只需交给它,它会放纵他的暴行,满足他,再没什么能阻拦他、约束他。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想他就要被那检察官说中了。他嗅到米夏体内鲜血的味道,多么的芳美甘醇啊。他该去掠取,令她变作他怀中顺从的玩偶,令她知晓怎么做才会取悦他。牙齿刺破了他的嘴唇,血沿着唇角滴落下来。他堕落的兴奋并且跃跃欲试着,他想反正他已失去她了。她厌烦了他,她在为旁人流泪,就算他再做得过分些又能怎么样?反正也不会失去更多了。可他只是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全身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缚住了,他知晓自己在克制即将暴走的野兽。身上每一寸骨骼都被敲碎一般疼,心脏跳动得就像爆沸的海洋,可他不想释放它。他知道一旦释放了它一切将无可挽回,那野兽无所顾忌,它必定会摧毁米夏。而这世上唯有这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体内的野兽暴怒的挣扎着,他感到剧烈的震荡,眼前一片模糊。他知晓一切已太晚了,他再也压制不住它了。他便想象米夏的怀抱,空寂的黑暗里,就只有她怀抱里发出微弱的光芒,有渺茫的温暖和平和的心跳轻轻的传递过来。他想,他也曾得到过这些。这便已足够了吧。米夏坐在路边,将头埋在她蓬松的大裙子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动。就只有这个夜晚,她放纵自己去难过——明早她还要启程,带梅伊离开翡冷翠,前往东方的巴比伦。新的生活总是要开始,纵使她终究还是失去了雷?罗曼诺。乌云悄然遮蔽了红月,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下来。雨滴落上手背的时候她才倦怠的醒来。那雨悄无声息的落,不仔细去听几乎察觉不到。雨线轻而细,落在衣服上也只是一片阴潮。她迟钝的立在雨中,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要回屋去面对梅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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