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十七摆手:“这是我房里的四娘子。”
她既如此说,那便是有名份有体面的妾室了。
乌静一颗心便安稳落回了肚里。
乌家兄妹走后,朱瘦梅气的质问柏十七:“你那是什么意思?”
柏十七拈着宋四娘子做的糯软香甜的点心往嘴里喂,一边不忘解答朱瘦梅的困惑:“替你做媒啊,你瞧乌家小姐看你的眼神,热辣辣的,黄老头与乌家家主还是旧识,多好的一门亲事。”
“要你操心!”当着宋四娘子主仆的面也不能再争辩什么,朱瘦梅怒气冲冲拂袖走了。
宋四娘子甚是不解:“爷,朱大夫似乎很恼火,他为何不同意乌家的亲事?”
乌小姐长的清新可人,性格柔善,家资万贯,还有何可挑之处?
柏十七长叹一声,宛如看破世情的七旬老翁:“年轻人啊,任性的很,还不知道平坦大道的好处,非要一门心思撞南墙。”
漕帮就好比那南墙,寻常人只看到了船来船往的富贵,可谁能知道运河里的风高浪险,处处杀机?
朱瘦梅算是她的发小,性格执拗了一些,心却是最善良不过的,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丘云平,大约是常年爬山采药练出来的体力要比那个书呆子强上许多,可是万一碰上漕帮械斗或者沿岸的水匪,她一个照顾不及,岂不连累他的性命?
仇英从小在漕帮长大,与她并肩闯过多少次恶斗,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死无全尸,她追到械斗现场的时候,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只找到其中一人的脑袋,其余都是面目全非,白骨血肉森森,难分敌我。
可惜朱瘦梅不明白。
柏十七半靠在床上,打发了宋四娘子主仆回去,等到黄友碧再次来替她换药的时候,石破天惊冒出一句话:“黄老头儿,你不会是想看着你徒弟血溅漕河吧?”
黄友碧正将她腰腹间缠着的白帛一圈圈取下来,到最后一层却与新生的血肉粘在了一处,闻言手底下一扯,只听得柏十七“嘶”的一声,白帛与血肉分离,新生的伤口冒出血珠,他面无表情破口大骂:“没良心的东西,我若不是瞧在那傻小子一厢情愿的份儿上,才不会同意这事儿!”
柏十七疼的呲牙裂嘴,却句句如刀:“以我的身手都时不时要带一身伤回来,你猜以瘦梅的身手,他能躲过几回这样的械斗?”
黄友碧抬头撞上她乌沉沉的眸子,仿佛是头一回见到这小坏蛋一本正经的神情,她说:“你救他一命不容易,又悉心培养了多少年,也忍心死在漕河上?”她的目光望向别处,语声带着不符合同龄人的沧桑:“漕河上混饭吃的漕丁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若是发生械斗,瘦梅有几成胜算?”
黄友碧忽然有点后悔方才手重了些,忙拿干净的白帛拭她伤口上的血珠。
房间里很是安静,一老一小难得不互损,各怀心事。
当天下午,黄友碧便亲自去见柏震霆。
转天柏震霆见到柏十七,恨不得在这小混蛋脑袋上戳出一个洞:“你都跟黄友碧说了些什么?让他亲自跑去推辞亲事?还骂你冷血无情,心里全无他的徒弟,他也不好强求。”
柏十七靠在床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能说什么呀?我跟他展望了一番朱瘦梅进了咱们家门的前景,逢水遇匪,我便祭出他徒弟,逢山遇险,也让他徒弟先探路。黄老头虽然倔强,却很疼他的徒弟。再说徒儿可不比他种植的那些从山里挖来的珍贵药材,用在病人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用了也就用了。朱瘦梅可不是个物件儿,扔进咱们这如狼似虎的漕帮,丢了小命找谁去?”
黄友碧再大公无私,也不能拿爱徒来填坑。
柏震霆恨不得揍她一顿,只是见她重伤后萎靡的模样,眉头紧拧:“你的意思是……那位?”
——难道自家这混帐属意周王?
柏十七躺在床上想的明白,闻听老父之言“嗤”的笑出声:“爹您傻了吧?那位如果是赵子恒,我还有办法拢在手心里。可他是谁?能被我左右?真要弄到一处去,摆明了咱们吃大亏。他不过是一时迷障,现下又不良于行,自然想偏了,等他能站起来重回京都,记得我是谁?”
真要论美色,宫中姹紫嫣红,何等样人材没有?
柏十七伸出自己两只捡粪叉子一般的手,手心还有陈年旧伤,最近养病肤色已经算是不错了,可是离玉脂琼膏十指纤纤的闺阁女儿家的手还差了从小到大的细心养护:“爹你是觉得我有美色啊还是有才气?还是家世背景赶得上京里那些官家小姐?”
柏震霆也不是个蠢人,被她几句话逗乐,到底忍不住在她脑门中轻凿了一记:“鬼机灵,就你瞧的明白!”
柏家父子心思达成一致,活泛的吓人的柏帮主又稳坐钓鱼台,赵无咎每次与他谈话都往柏十七身上甩锅,故作愁眉苦脸状:“十七那个宁折不弯的倔强性子,殿下也瞧见了,但凡她不乐意的事情,就是拿大棒子打断了她的腿,也拧不过来。我瞅着吧,这事儿急不得。”
之前分明是他为着柏家的下一代接班人而着急上火,恨不得早点为柏十七觅得一个合适的人,临了却又有了拖词。
腊月头上,柏十七已经能活蹦乱跳出去祸害人了,黄友碧也准备带着徒弟继续游历,今上遣密使送来圣旨,由赵无咎与俞昂暗中查探两淮盐道贪渎之事,并且送来了兵符,命赵无咎清剿水匪。
俞昂盼星星盼月亮,外面街上传的纷纷扬扬,新任的钦差大臣于半个月前就已经抵达两淮,开始带着人前往盐道衙门查帐,周王这里却毫无动静。
他跪在地上几要泪涕交加,将脑袋磕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差点磕出来个大包。
赵无咎一接到密旨便特意去请柏十七,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你历年带人清理漕河匪患,若论起对这帮人的熟悉,再没人能比得上,不知道本王能不能请柏少帮主襄助剿除匪患?”
别的理由柏十七尚能拒绝,但唯独剿灭漕河之上的匪患乃是她多年心愿。
“不知道我能帮到殿下什么忙?”
她眉间英气逼人,目如星子,除了面色还有几分苍白,那是重伤之后的虚症,只能长期调养。
赵无咎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寻常闺秀是堂前燕,而柏十七却是空中鹰……早不能用寻常策略来打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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