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楼简直觉得薄若幽是在拿他的话堵他,他一时竟被她气笑了,目光再一垂,便见薄若幽眉眼轻垂,秀气的耳朵和白皙的脖颈都露在他眼底,他凤眸轻眯,下一刻,抬手便将她斗篷上的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盖,顿时将她当头罩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拨,身前这才少了个晃晃荡荡的碍物。
薄若幽一言不发,而他瞧不见她神色,也不知她做何表情,只觉怀中人先是僵着身子,没多时到底没力气绷着,便身子软和的靠在了他身前。
兜帽罩下之时,薄若幽瞬间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一层阻隔霍危楼气息的幕帘,有了这幕帘,她身心都松快了半分,霍危楼胸膛宽厚温暖,整个人瞧着阴沉冷酷,可手臂不松不紧的圈着她,执缰而护,莫名令她心安。
薄若幽心底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能怎么办呢?他贵为武昭侯,还救过她性命,她不该为那失礼之行而苛责于他,只怕在他心底,掀女子裙裾和脱男子衣裳并无区别。
劝了自己半晌,薄若幽心无负担的靠着霍危楼偷起懒来,别的不说,如今霍危楼带着她,这一夜总算可以熬过去了。
二人同骑,又是夜里行路,霍危楼减慢了些马速,小半个时辰后,霍危楼发现薄若幽靠的越发贴紧了,再一凝神细听,却发觉她呼吸绵长,竟然——睡着了!
霍危楼:“……”
霍危楼又觉得自己快要被薄若幽气笑了,片刻前还是一副不情不愿模样,此刻倒是心安理得靠着他睡了,真有骨气!
不由又减了些马速,他抬眸看着天边那轮清月,忽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赶路,但凡星夜兼程,皆是十万火急,他不知劳苦,跟着他的人,也渐渐若铁打一般。他又垂眸,怀里人并非铁打,不仅如此,他此刻才知女子柔弱无骨并非戏言。
霍危楼手臂收的更紧了些。
薄若幽醒来之时已能看到天边曦光破云而出,此刻他们正行至一处山巅,她刚揉了揉朦胧睡眼,便见天边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红彤彤的一抹,火一样点燃云霞,连绵翠山,远阔四野,一时皆明光万丈。
薄若幽一把拉下兜帽,仰脸迎着霞光,“真美啊——”
“美在何处?”
“朝阳似火,山河清晏,我们又在山巅赏之,当真天工鬼斧震人心魂,我还从未……”
薄若幽赞叹的语声一断,忽而面色微僵,霍危楼“哦”了一声,莫名阴测测的,“从未如何?怎不继续说了?”
霍危楼说话的热息落在她发顶,让她又是一阵背脊发麻,她睡糊涂了,竟忘记了是在武昭侯的马背上,什么“我们”,什么“我”,她实在是太放肆了!
薄若幽梗着脖颈,小心翼翼道:“民女……从未赏过日出,虽多见朝阳,可立于群山之巅,视野广阔,还是大为不同。”
一边说着话,一边直了直身子,语声亦少了雀跃。
霍危楼淡淡道:“哪里不同?”
他这语气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在考较她,从而想听她言语破绽之感,薄若幽紧张了一瞬,“除却天地气象鬼斧神工之外,民女能有赏景之心,亦是因大周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此间侯爷功不可没,民女生为大周百姓,当觉颇有福泽。”
霍危楼短促的笑了一声,“溜须拍马,是贺成教你的?”
薄若幽眨了眨眼,“民女是肺腑之言。”
霍危楼语声松快三分,开口淡哂道:“你一小女子,如何知道何为国泰民安?”
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危楼一眼,正当霍危楼亦垂眸看她,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惊的薄若幽忙又垂眸,她却神色一正道:“民女一小女子,虽父母早亡,却平顺长大,所习之技非寻常,却亦有施展之处,民女非大富大贵,却知足安乐,上不怨君王,下不憎亲邻,今在侯爷马背之上,还有心赏朝阳浩荡,亦因生为周人而自得,难道还不是国泰民安吗?”
霍危楼未再出言相讥。
听他未言语,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他,从她的方向看去,霍危楼五官俊毅无俦,凤眸深沉望向天际,云霞映入他眸底,便如同山河壮美,皆在他眼中。
亦在他掌中。
薄若幽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霍危楼已垂眸看她,“若人人如你这般做想,才当真是国泰民安。”
薄若幽这次不曾匆忙垂眸,她望着霍危楼,他的眸子从来难辨情绪,可此时,她仿佛窥见了其中深沉的一丝边际,她忽然开口问:“侯爷读佛经吗?”
霍危楼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只挑眉道:“本侯从军之时,战场之上浮尸百万,你觉得本侯会修佛道?”
薄若幽并不被他此言骇住,她只是语声笃定的说下去,“《法华经》中有一言,‘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侯爷之愿,亦如此言。”
薄若幽美眸如星,清明灵秀,她若有所保留时,眼底便好似染了澜沧江的薄薄雾气,烟笼月照的叫人瞧不真切,可当无所保留,赤城待你之时,这双眸子便似清潭见底,只能,也只会容下你一人。
霍危楼一瞬未言,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覆在了薄若幽双眸上,再下一刻,他又将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罩,扬鞭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山下疾驰去!
这一日依旧是整日赶路,待到了日落时分,队伍入了一处村镇,此刻时辰还算早,可若再往前走,便要错过此处,而下一个村镇不知在何处,难免又要再行一夜,霍危楼此番无需福公公劝,便令众人在此处休整。
此处已出了青州地界入了洛州,客栈较来福客栈更大,绣衣使将空闲的二楼七八间屋子包了下来,薄若幽照例住在霍危楼旁边的尽头屋子里。
连着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莫说薄若幽,便是绣衣使们也各个面露疲惫,福公公更是腰酸背痛的叫唤着,整个队伍里,也就只有霍危楼仍是挺拔矍铄。
而薄若幽一到客栈便进了客房,霍危楼给的药好,这日也未如第一日那般难熬,可在马背上颠了两天一夜,可比马车上走一整日要难受多倍,薄若幽不敢大意,她是去帮霍危楼验尸的,若在路上便累病了便是误事。
因此,傍晚时分用完晚膳,简单擦洗之后,她便和福公公说了一声上榻歇下。
霍危楼得了福公公禀告,轻嗤一声,“昨夜只她一人睡过。”
福公公叹息,“侯爷难道将幽幽当男子用不成?说起来,不若还是给她寻一辆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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