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总是神采奕奕的,他是昆仑君,从来不会有人让他为琐事忧心,也不会有人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陆吾漂亮如绸缎的银发被雨水打湿,他却毫不在意,仍旧握着瞰雾的剑鞘。
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剑鞘上拂过,流光倏然而过。天上黑云沉沉,似乎随时会压下来,但是却没有之前那股令人恐惧的窒息感。云后的天空是属于夜空的黢黑,云层中白紫色的雷霆电光也消弭无踪。
&ldo;你做得很好,&rdo;陆吾喃喃道,&ldo;就是让我难过。&rdo;
陆吾想起了以前与司马致一起的时光,他那时候还是载浊,什么都没想起,也不知道九阴君、未尘君这些乱七八糟的恩怨。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变成碎金,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司马致抱着阳离鸟,在他身边躺下,一起聆听知了有气无力的叫声,一起昏昏欲睡。
司马致突然问:&ldo;载浊,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你……&rdo;
他说:&ldo;我会去找你。&rdo;
司马致大笑:&ldo;我还没说完呢,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你,一定是我身不由己。&rdo;他凑上前亲吻载浊的鼻尖,笑吟吟道,&ldo;我相信你会找到我。&rdo;
陆吾抽出瞰雾,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了进去。
鲜血汩汩流出,将瞰雾染成凄艳的红色,陆吾大口喘气,手里动作却没有停止,他归剑入鞘,脸上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ldo;我找到你了。&rdo;
他铸造这把瞰雾,防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以剑鞘以昆仑墟最深处、永不融化的万年寒冰铸成,能冻结灵魂。
他用心头血召来天地间的煞气,一点点把善逝残缺的灵魂补全。善逝因阳离浴火重生,灵魂淬炼过那么多次,早已不像千年前那般脆弱。只要他魂飞魄散时瞰雾在身边,瞰雾就能将他的三魂封入剑鞘。只要三魂仍在,那善逝就还是善逝。
陆吾将瞰雾抱在怀中,径直来到菩提树下,右手徐徐一拉,招摇陡然出现在空中,摔到了地上。陆吾掐住招摇的脖子,冷声说:&ldo;之前善逝和你说过什么?&rdo;
即便被人掐住命脉,招摇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冷淡模样,黄色的眼中没有一点惊慌:&ldo;你想知道什么?&rdo;
&ldo;凡是他说过的,都告诉我。&rdo;
&ldo;他让我好好活着,活下来安慰你,&rdo;招摇淡淡地说,&ldo;只要我还活着,他就能回来。&rdo;
陆吾松开手:&ldo;那你最好活着。&rdo;
招摇盘腿坐在雨中,抚摸自己饱受□□的喉咙:&ldo;你把煞气都拿走了,我可没办法继续安安全全地活下去。&rdo;
陆吾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招摇道:&ldo;你在善逝面前可不是这副样子。&rdo;他歪着头,任由大雨打湿他的衣服与头发,&ldo;是露出了真面目?还是因为善逝的离开而性情大变?&rdo;在他身后,菩提树上金色的烟火已经彻底熄灭,凤栖寺笼罩在倾盆大雨中,华美的宫殿只剩模糊的轮廓,重重雨幕中,除了松柏绿树,再也没有别的生灵存在。
&ldo;我不是妖,&rdo;招摇说,&ldo;就连善逝都以为我是桂花妖,所以即便我因他而生,也不会因他而死,只要我躲得好好的,就能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他就有机会复活。&rdo;
他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陆吾怀里的瞰雾,说:&ldo;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rdo;
&ldo;好。&rdo;
招摇说,善逝想要转世,必定不可能投生到凡人的躯壳中,但若是投生到花鸟虫草中,也不可能。好在天衍四九,他们还有一丝选择,那就是这个世界里特有的,天生非人,寿命极长,却由母胎诞下的物种。那就是善逝转生最好的选择。
陆吾道:&ldo;那谁又会甘愿诞下非人的东西?&rdo;
&ldo;几乎世上所有的母亲,都会爱着自己的孩子,&rdo;招摇说,&ldo;话本中不都那么写的吗?&rdo;
陆吾又说:&ldo;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rdo;
招摇:&ldo;只需要教我怎么借尸还魂就行。&rdo;
陆吾答应了,其实并没期望招摇有所成就,他虽然对招摇没甚感情,但招摇毕竟是善逝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即便为了善逝,他也得让招摇活下来。招摇说,善逝将四书五经和九章算术一并赠给了一个少年,若是少年青云直上,那就要应报恩。陆吾答应了,他教给招摇借尸还魂的法子便不在管他。
剑鞘中的瞰雾温热,像是有活物在其中跳动,陆吾对招摇说:&ldo;希望你还能活着。&rdo;
招摇一脸淡然:&ldo;我会活着。只要你找到我,就能找到转世时的善逝。&rdo;
昆仑君抱煞而生,他天生就能吸引天地间的煞气,然而若是要善逝复活,并没那么容易。陆吾抱着瞰雾,走遍无数大千世界,攒够足以让凝成七魄的煞气后,他回到了昆仑墟。天下有三水,皆源出昆仑。昆仑墟虽冷,却是凝成魂魄最好的地方,这里没有妖魔鬼怪的干扰,就连九阴君甚至东皇太一都没法染指。
他将瞰雾拔出剑鞘,心头血吸来的煞气已经汇聚在一起,包围着那团小小的三魂,它脆弱到极点,似乎随时会四分五裂,消失在陆吾的眼前。
陆吾轻声说:&ldo;善逝。&rdo;
那团魂魄自然没有应答,陆吾却痴痴地笑:&ldo;我找到你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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